第195章
  抬头看去,她目光幽晦莫名,可是眼眶通红,嗓音也同样颤抖得厉害。
  “你以为我什么都不记得了,便可以演出一片似海的深情,再骗我一次。”
  今夜,若不是因为即墨煌来求她,用紫金令牌进入锁灵阁的条件交换,她想,她不会来,说不定,也不会记起这些旧事。
  锁灵阁的守卫放行她,推开一重接着一重的门,幽冷的风吹过,吹得她手中提着的灯笼的光,也跟着晃动,连同阁中的长明灯亦在明灭着。光影动摇里,照映出墙壁高挂着的画像。
  那画像上,是一个女子。
  眉眼温柔,神情含笑,穿着一身她从没有穿过的衣裳,簪戴着上京城早已不时兴的簪钗。可她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。
  阁中旷冷幽静。
  她愈望着那幅画像,愈发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。熟悉到,像是同一个人。
  她怔愣着上前,抬起手,想要抚摸画像,不想,打翻了案前的长明灯。
  灯灭了。
  与此同时,前尘往事,纷至沓来。
  她难产死于十六年前,元光三年的初冬,那个雪天。
  那日一早,他盛怒中,一气之下离开承明殿,扬长而去。
  他大抵不知她说的是气话,她的意中人,早已经变成了他。他那样问她,若是回答是他,他未必会很高兴,他只会当做理所当然。若是回答不是他,……他一定很生气吧。一想到她也能气一气他,小小地报复他一下,她点头点得很畅快。
  她偏偏不想让他称心如意,所以气走了他。
  临盆的时候,是难产,疼得意识模糊,心头浮现出的,却还是即墨浔。她那样期盼他在。
  她别无旁的亲眷在世,只有他了。
  但泓绿为难地告诉她,陛下去了灵水关。
  灵水关……那里去京百十里,须臾要一日一夜。他分明是不想见到她。
  明知她临盆在即,他抛下她,便那么走了。
  生孩子好疼好疼。
  意识模糊里,她恍然想到未来的日子是一眼看到头的晦暗,没有半点光明可言。
  她终于还是难产死掉了,无论未来是晦暗的日子,还是光明的日子……。她死掉了,就与她无关了。
  这些前尘往事,像一片结冰的河流,被日光逐渐融化,冰面裂开了纵横交错的缝隙,冰冻的流水,哗啦一下,激荡而出。
  第91章
  难怪,难怪。
  稚陵不无荒唐地想着。
  难怪十六年后,外界传言铁树不开花的元光帝,甫一见到她这么一个小姑娘,他竟就开花了。
  难怪在沛雪园里,她晕过去的一整天里,他堂堂的天子,也要甘心陪在她身边坐了一整天。那样温柔体贴,没有一点不耐烦地,纡尊降贵地亲自送她回家。
  难怪那之后,向来都是深居简出的元光帝,屡屡出现在她的面前。
  难怪他要想方设法,用尽手段,不惜设下局,不惜他的名声,也要得到她。
  难怪在她的面前,他似乎总是能包容她的一切。
  难怪他那一次说,她什么也不记得了。
  他大概是多么庆幸她不记得从前的往事。
  她当然不记得——不记得十六年前她像个傻子一样喜欢上了他,像个傻子一样以为细水长流便能打动人心,像个傻子一样以为只要她很懂事……便能做他名正言顺的妻子,能让他对待她有对待长公主的一半的好……。
  那全然都是她自己自以为是的想法,在奈何桥头端着那一碗汤时,便全都想了个明明白白。
  她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。
  什么爱,什么恨,通通只这么一碗汤罢了。喝掉了,便什么也没有了,回头来看到他在忘川河那一岸,只觉得是个稀奇新鲜的陌生人而已。
  忘掉一个人是那么容易,只消转瞬。哪怕从前多么刻骨铭心,有多爱他有多恨他,……通通很快地忘记了。
  她若是记得,今生,便绝不会踏入上京城一步;今生,也绝不会再重新步入他的陷阱,落入他的囚笼,困在他的天罗地网中。
  她若是记得,任他说上一千一万句花言巧语,也绝不会为之动摇半分。
  她若是记得的话。
  此时此刻,绝不会在这里。
  眼中忽然蕴出了温热的液体来。
  原来这今生的种种好,都是他对十六年前,前尘旧事的悔恨。
  她还以为有什么一见钟情的缘由,原来全都是他亏欠过她。
  她早该知道……早该知道的。
  他悔恨……悔恨什么呢?是悔恨他离京去灵水关,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么?还是悔恨他从前对她的种种呢?
  而他现在,对她的问题,回答不出一个字来。
  只是凄然地望着她。
  烛灯剧烈地飘摇着,殿门没有关,从门口灌进来的寒风,叫人身上跟着发冷。
  即墨浔脸色煞白,眉眼覆着一重化不去的雪一样,只是黑眸中映着烛光明灭,痛苦中,长长地仰着脸望着她。唇动了动,口型似是在唤她的名字。
  难得有这样居高临下看他的时候,稚陵才恍觉他其实不是什么神,也只是个凡人,他也有这样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时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