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章
  姜时雪想起他看自己时总是带着厌恶的眼神,顿觉没趣,随手将话本一抛,说:“既然人家不领情,那便不要去叨扰他的清净。”
  映月试探道:“那之前说要给他送些滋补的膳食……”
  姜时雪随口说:“照样送,都说了,何必反悔,不缺这点东西。”
  映月自小跟在姜时雪身边,比寻常人家的小姐养得还娇贵,自是没受过旁人气的。
  她哪能叫姑娘受了委屈,转头便去厨房吩咐,给祁昀做的补品要加几味料。
  隔日她亲自端着补品到栖鹤轩,对祁昀说:“姑娘说了,薛公子必须全部用完。”
  祁昀仍然在看书。
  映月气得一把将书夺过来,叉腰说:“薛公子,你既然寄人篱下,主人家的吩咐你就该好好听一听。”
  祁昀沉默片刻,终是将补品接过来,一口一口用尽。
  映月终于出了一口气,接下来几日,她也亲力亲为,务必将补品送到他面前,看着他用干净。
  这么一折腾,距离姜时雪的生辰宴也过去大半月了。
  祁昀那夜弄出来的外伤已经好了大半,夏荷便改为每两日来替他换一次伤药。
  怎料这一日她才踏进栖鹤轩,便见一人栽倒在桌案旁,一身雪白的直裰上沾染了斑斑点点的血迹。
  她吓得惊呼出声,愣在原地不敢往前半步。
  碎瓷声响起。
  夏荷回头,却见映月面色惨白立在门口:“我,我没害他!”
  映月已经哭出声来了,夏荷心脏砰砰直跳,还是咬牙大着胆子往前,探上了祁昀的脉搏。
  片刻后,她松了一口气,起身对映月说:“映月,过来搭把手。”
  映月却浑身颤抖不敢过来,连连摆手:“我,我真的没害他……我只是,只是想捉弄他而已。”
  夏荷知道映月性子跳脱,但没想到她竟能闯下这样的祸。
  她也没问她究竟对薛尽做了什么,只说:“他没死,只是晕过去了。”
  映月止住哭声,喃喃道:“……真的?”
  夏荷无奈极了:“信与不信,你过来看一看便知道了。”
  映月抹了把眼泪,哆哆嗦嗦靠近祁昀。
  他瓷白的下巴上沾了星星点点的血迹,映月不敢细看,闭着眼睛将手凑到他鼻尖处。
  片刻后,她脱力般跌坐在地。
  栖鹤轩出了这样的事,夏荷也没办法瞒姜时雪。
  映月自知犯错,跪在姜时雪旁边啼哭不已:“姑娘,奴婢只是往他的补品中加了鹿茸人参……我,我想着既然要补,不如使劲给他补补……”
  夏荷垂头立在一旁。
  姜时雪把玩着一只刚得来的穿花戏珠鎏金簪,长睫微敛,面上没什么表情。
  映月见她不说话,哭得更凶了:“奴婢真没想害人,奴婢不知道那鹿茸人参和他现在正在服的药相冲……”
  簪子被人扣在桌案上,发出清脆一声响。
  映月吓得霎时不敢言语。
  姜时雪生着一双笑眼,但不笑的时候,整个人便如壁上神女,高贵疏离,不可接近。
  “大夫说他肝气上逆,阳络受损,若继续服用下去,很可能阴虚阳亢,高热不退,乃至暴毙!”
  姜时雪声音徒然严厉:“你这是在害人性命!”
  侍女们吓得跪了一地。
  映月面色发灰,不敢再为自己争辩,只匍匐在地流泪不止。
  姜时雪道:“将映月关到柴房,今天不许送吃的给她,夏荷,银烛,随我去栖鹤轩。”
  又开始落雪了。
  姜时雪唇线紧抿,步子走得急,银烛在后面撑伞都遮不住她。
  她鬓发上很快落了一层白。
  栖鹤轩里药香缠绕。
  姜时雪拨开帐幔,看到了躺在榻上苍白如雪的少年。
  姜时雪心中涌起愧疚,不自觉将脚步放轻。
  祁昀听到动静,眼睫微颤,但没有睁开。
  片刻之后,一道极轻的声音响起:“薛尽,对不起。”
  祁昀不为所动。
  “是我看管不利,纵容侍女肆意妄为,误伤了你。”
  “我已严加惩罚她,她也知道错了。”
  “你若是有什么气,便冲我撒吧。”
  许久之后,祁昀缓缓睁开眼:“姜姑娘说待我伤好,便让我离开,可还算数。”
  姜时雪的目光落在那双凛若秋霜的眼睛上。
  她眼角酸涩,但还是点头:“嗯,算数的。”
  祁昀撑着床榻起身,淡淡道:“我想明日便离开。”
  姜时雪眼眸微睁,下意识扭头去看窗外纷扬的大雪。
  也因此,她错过了祁昀带着审度的眼神。
  她回过头,喃喃:“可是这几日还在下雪,你又……”
  她止住话。
  她分明说过要护他周全,转眼便出了这样的事,姜时雪此时只觉得两颊燥红。
  她思忖片刻,小心翼翼商量道:“眼下天气还不好,你贸然离开恐怕身子受不住,要不然这样,我在外面另寻一处宅院给你……你先住下?待天气好些再离开。”
  出了这样的事,他不想继续待在姜府也是正常的。
  只是如今种种,也算是因她而起,她实在是昧不下良心就这么不管他了。
  好在这一次,祁昀微微微点了点,算是同意。
  姜时雪松了一口气,道:“我在城东有一处雅宅,地点不大,但位置清幽,适合养伤,明儿我便差人送你过去。”
  “劳烦姜姑娘,待我寻到族人,定会好好酬谢姜府这些时日的照拂。”
  姜时雪燥得慌。
  还提什么照拂?这些时日他在姜府可是受了不少磋磨。
  她胡乱说些场面话,想打消他的念头:“没有的事,你我萍水相逢,也算缘分,更何况——”
  她急急止住话头,耳尖却一点点泛起红。
  片刻后,祁昀道:“姜姑娘放心,当日之事,薛某必当守口如瓶。”
  话音落,气氛忽然变得古怪起来。
  桌案上已经换了新的一枚瓷瓶,被他们打翻的屏风也复位如初。
  只这屋子里,似还残留着那一日暧昧的香气。
  姜时雪再也待不下去,她扶了扶发鬓上的蜻蜓簪,道:“你先歇着吧,有什么事就找夏荷。”
  她转身,打起厚重的帐幔。
  袖袍堆叠,露出一截肤如凝脂的皓腕,靠近上臂的位置,生着一颗妖娆的红痣。
  祁昀忽然想起,那一夜情到浓时,这只手是如何攀附上他的背脊,红痣是如何在他眼前颠簸不休。
  “姜姑娘。”
  他忽然唤住她。
  姜时雪倚着帐幔回过头。
  祁昀喉头发干,他开口,声音有些哑:“为人刀者不足为惧,该提防的,是满口谗言蛊惑他人之人。”
  姜时雪秀眉微蹙,片刻后,她似是想到什么,“是阿发?”
  祁昀眉梢微动,有些惊讶于她的反应速度,但只说:“姜府内宅之事,薛某不便干涉。”
  他看着眼前的少女如同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儿,一双杏眼露出几分凶:“我知道了,多谢薛公子提点。”
  祁昀目送她离去,狭长的眼尾微垂,似是一柄弯钩的利刃,几乎割破满室昏黄光影。
  宫中长大之人,对味道总是比旁人敏感几分,又怎会尝不出那些寻常的膳食里加了东西。
  说来也只不过是顺势而为,博她放手。
  祁昀不知她对自己的占有欲到底从何而来,但他看懂了她身上的重重矛盾。
  看似乖顺娴静,实则离经叛道,寻常闺秀视之如命的贞洁名声,她却是全然不在乎的。
  若继续留在姜府,他担心……姜时雪会做出什么不可预判的事。
  更何况姜府的确守卫森严,总归是不方便他办事。
  祁昀随手拿起放在榻上的书,闲闲翻阅。
  若一切顺利,冷渊他们也该找到余州来了。
  最迟十日,他们便能会面。
  而那时……她的葵水也该来了。
  他信她的确服用了避子汤,但他更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  在东宫时,尝试给他塞女子之人源源不断。
  但他从未染指过任何一个。
  因为他知道,那一张张或艳丽或清新的美人面,背后是对东宫虎视眈眈的各方势力。
  他感到无尽的厌烦。
  祁昀的指尖在书页上微微摩挲。
  他绝不会让他不喜欢的人,诞下他的子嗣。
  第10章
  第二日,姜时雪安排的人早早便候在了栖鹤轩。
  祁昀一眼扫过去,没有看见阿发。
  为首的是个微胖的男子,祁昀记得此人乃是姜时雪身边得力之人,唤作王长。
  对方脸上带着笑:“薛公子,姑娘吩咐我领人过来帮忙。”
  祁昀略一颔首:“劳烦了。”
  东西他早已收拾好,只需带走几件换洗衣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