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章
  今夜不过是心中有疑惑,又不好惊扰义父义母,故而他才偷偷翻墙进来。
  季琅生怕姜时雪骂他,忙解释了一通:“我来是有事要问你,不好打搅义父义母。”
  他绕到姜时雪面前,俯下身子,仔细观察她。
  姜时雪心中一惊,面上倒是不显,只是立在原地佯装镇静看着他:“怎么了?”
  季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,摸了摸下巴:“不知道,总觉得你哪里不太一样了。”
  姜时雪被他盯得背脊发寒,抬手挡住自己的脸:“还好你是我兄长,换作旁的男子这么盯着我,定要惹得我生气的。”
  季琅咳嗽了一声,摸了摸鼻子。
  自己的娘亲和义母在闺中的时候乃是手帕交,后来娘亲逝世,义母怜惜他小小年纪便没了娘,爹爹又公务繁忙,这些年多是姜家在照拂他。
  他同阿雪打小一块长大,没大没小惯了,直到后来义母私下里委婉提醒他,阿雪到底是个姑娘家,季琅才开始多加注意。
  他自小没了娘,爹爹没有纳妾,亦没有续弦,季府没个女主人,许多事情都是依仗义母提点。
  季琅看着眼前雪团似的姑娘,心中纳闷,还是小时候好,小时候阿雪可是敢带人剥了他的衣裳,拿着柳条抽他的屁股蛋子呢。
  见季琅出神,姜时雪道:“你要问什么,若不问我可要回去歇息了。”
  季琅忙说:“你昨晚当真只是醉倒在碎露轩了?”
  少年眸光敏锐。
  人人皆道姜府千金金尊玉贵,又长得仙姿昳貌,乃是多少青年才俊都高攀不起的明珠。
  但季琅却明白,她的身世、她的姿容,引人艳羡,却也招人垂涎。
  阿雪她自己又何尝不知。
  故而她从来不会叫自己陷入被动之中。
  譬如与旁人游湖玩耍,她只会与他同船,又譬如她在外从不饮酒,只说爹娘不让。
  昨夜虽在姜府,但季琅清楚,她不会真叫自己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。
  他回去越琢磨越不对,于是打道回府,打算问个清楚。
  姜时雪果然下意识躲避他的目光。
  季琅的心高高提起。
  姜时雪叹了口气,“阿琅,别问了,我不想说。”
  她到底是不愿意搪塞他。
  季琅眼角一跳。
  姜时雪眉眼间倦色浓重:“总归我没事,阿琅,我累了,想回去歇息。”
  季琅不再询问,只是点头:“好,我送你回去。”
  一路无言。
  季琅看着月华堂的牌匾,道:“就送你到这,好好睡一觉。”
  “嗯,你也快回去歇息。”
  季琅站在月华堂门口站了片刻,轻松翻上墙,打算离开。
  哪知刚落地,便有一女子惊呼起来!
  季琅吓了一跳,旋即反应极快一把擒住那女子:“何人在此鬼鬼祟祟!”
  不料那女子极为泼辣,挣扎了几下,见无法脱身,反而威胁他:“你才鬼鬼祟祟!姜府的墙也敢翻!我要叫人了!”
  季琅冷笑一声:“知道我是谁么?也敢威胁我?”
  忽然起了风,掩映月亮的乌云被吹散。
  借着月色,季琅这才看清眼前之人,对方很是面熟,但他一时间却想不起来她叫什么。
  反而是那女子惊道:“怎么是季公子?
  “我是芸娘啊。”
  季琅这才想起来眼前之人是谁。
  此人正是经由姜时雪介绍,跟胡商做香料生意的那一位。
  芸娘虽出身青楼,但也是有几分本事在的,姜时雪曾在他面前说:“寻常女子被卖到青楼,恐怕这辈子都被毁了,她不一样,在青楼十年,学得一手出神入化的调香手艺。”
  “她既托夏荷帮忙,那我也愿意给她牵桥搭线,最后能做到什么地步,全看她的本事。”
  姜时雪果然没看错人,如今她一手香料生意坐得风生水起,旁人见她,也是要敬一声“芸掌柜”的。
  芸娘笑道:“原来是一场误会。”
  季琅也换了副笑脸,道:“方才是我没看清,出手冒犯,芸掌柜还望多多见谅。”
  “不过这个时候阿雪已经歇下了,芸老板可是有急事要找她?不若我代为通传?”
  芸娘笑了笑,滴水不漏道:“听说姜姑娘昨日生辰,姜府为她请了一树佛铃悬挂于梧桐枝头,我恰巧路过此处,只是停下来瞧一瞧这梧桐树的盛景。”
  从他们头顶看过去,果然能看到梧桐枝头红线千匝,佛铃摇晃。
  芸娘:“今日也算大饱眼福,芸娘铺子里尚有琐事要处理,便先走一步了。”
  季琅略一颔首,算是道别。
  然而芸娘刚离开没多久,忽然脚步匆匆折返。
  见季琅还在原地没有走,她心头一跳,手心已经生了热汗。
  她带着笑:“季公子还不走么?”
  季琅却忽然抬起眼睛:“芸老板为何去而复返?”
  芸娘随意道:“丢了点东西,恐怕是方才不小心落这儿了。”
  她一边说,一边弯腰往地上寻去。
  季琅摊开一只手:“芸掌柜是在找这个么?”
  是一只水蓝色的香囊,精致小巧,上面绣着一株并蒂莲。
  芸娘心头大骇,伸手要来拿:“正是此物,多谢季公子。”
  季琅却反手将香囊握住,冷着脸说:“这明明是肖家二姑娘昨日输掉的彩头,为何会在你手里?”
  芸娘故作惊讶:“那么巧?想来这款香囊近来时兴……”
  季琅却已经一把扣住了她的胳膊:“芸掌柜,我再问一句,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?!”
  芸娘:“季公子误会了,我真的只是路……”
  “芸掌柜,你乃识香断香的高手,这香囊里有些什么?”
  芸娘淡然道:“不过就是些茯苓百合一类的安神之物,季公子若是想要,改日我差人给你送一个过去。”
  “芸老板是以为,全余州只有你一个识香高手了么?”
  芸娘心思一转:“若是季公子想要,这香囊您拿走便是。”
  话音刚落,季琅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她的身上摸来!
  片刻后,季琅手上托着另一枚胭脂粉的香囊。
  他瞳孔一缩,这不是昨日阿雪系在身上的么?
  季琅到底不是蠢人,与阿雪相关,他自然要百般谨慎。
  他没有透露香囊是阿雪的,只是疾言厉色逼问她:“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!”
  第7章
  姜时雪正打算沐浴,忽然听到门口传来吵嚷之声。
  银烛忙拍门:“姑娘!是季公子,季公子说要见姑娘!”
  姜时雪心头一跳,匆忙披衣起身:“你叫他等我片刻。”
  姜时雪到书房的时候,季琅沉着脸色坐在太师椅上。
  灯火跳跃,姜时雪一眼便看见了桌案上并排而放的两个香囊。
  姜时雪扭头对银烛映月说:“你们下去,别让任何人靠近这间屋子。”
  屋内一片静谧,绛纱莲花灯光影朦胧,叫姜时雪的神情也模糊不清。
  季琅最终先开了口:“芸娘不肯说,所以我将香囊里的东西秘密送到了品香阁。”
  “揭粟,雀头,此两物若是遇酒,便与欢宜香同效,药效甚至烈百倍。”
  姜时雪眼睫微颤。
  原来如此……欢宜香,传闻乃是前朝那位知名的妖妃所制,能令男子欲念焚身,却无法支配身体。
  据说当年那妖妃便是依靠此香独得圣宠。
  欢好一事多由男子主导,而用了此香之后,男子却会失去掌控权,任凭女子摆弄。
  为寻刺激,有不少达官贵人暗中觅得此药,欢宜香也风靡一时。
  直到后来新朝开立,圣上认为此香颠倒阴阳,秽乱不堪,命人将此香列为禁香,欢宜香这才慢慢销声匿迹。
  偏偏那么凑巧,自己的香囊里就有一味雀头。
  雀头难得,香气甜暖宜人,姜时雪最喜冬日在香囊里加一些。
  万万没想到,会阴差阳错导致这样的结果。
  季琅既然已经知道,必定也猜到了什么,再瞒下去也没有必要了。
  姜时雪开口:“阿琅,昨夜我与薛尽……有了夫妻之实。”
  季琅猛然起身,桌上的莲花灯应声倒地,火舌忽地舔舐而上,屋内火光大作。
  火焰熊熊燃烧,季琅和姜时雪却都没有动作。
  眼见那火苗就要烧到姜时雪的裙角,季琅猛然把人推开,扬手解下大氅扔到地上,将火扑灭。
  浓烟滚滚,守在外面的银烛和映月察觉到不对,慌乱喊:“姑娘!姑娘没事吧?”
  姜时雪高声说:“无碍!你们候在外面便是。”
  季琅双眼被熏得通红,他深深看了姜时雪一眼,大步往外走。
  姜时雪忙拉住他的袖角:“阿琅!”
  季琅停顿片刻,还是将衣袖挣开,咬牙切齿道:“我去替你杀了他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