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一四 h e hua n3.co m
  敲门声一下一下,砸在紧绷的神经上,连续不断,背上的汗一下子冷了。
  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的嘈杂,背靠着有些剥落的墙皮,陈汉升感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,撞击着肋骨,快到几乎要罢工。
  他深吸一口带着霉味的空气,强迫自己镇定,粗声粗气地朝门外吼:“哪个砍脑壳呢,敲魂啊敲,报丧呢!”浓重的滇西口音脱口而出,他试图用这含混的土话混淆视听,让对方产生几分敲错门的疑虑,或者至少,期望能出声回应,能捕捉到门外人的一点信息。
  然而,门外的敲门声没有丝毫停顿,甚至那节奏和力度都没有变一下。没有不耐烦的催促,没有找错门的疑惑,什么都没有。这比任何恶毒的威胁都更让人窒息,它意味着门外的人目标明确。
  陈汉升的心彻底沉了下去。
  他小心翼翼地挪到那扇唯一的窗户边,头微微偏出去一点,向下快速扫视。
  楼下,刚刚被泼了一身泡面汤的小卖部老板娘正对着他窗户下方的位置,明晃晃的太阳地里,叉着腰跳脚骂街,唾沫星子在阳光下四处飞溅。她丰富的词汇量引来了一圈无所事事的闲汉,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围拢着,仰着头对着楼上指指点点,发出阵阵哄笑。
  这破旧街区经济落后,车辆稀少,一眼望去,并没有陌生的车辆停靠,也没有四处张望的陌生面孔。几乎可以确定,楼下没有大规模的埋伏。
  但这并没有带来丝毫安慰。
  窗下正对的是杂乱搭建的棚户区顶棚,年久失修,有多处破损的断口。且不说跳窗带来的摔伤风险,眼下楼下被围得水泄不通,众目睽睽之下,他若跳下去,立刻就会成为全场最瞩目的焦点,根本不可能有机会脱身。
  门口的敲门声依旧执拗地响着,不紧不慢。
  额头上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,带来一阵痒意,他却不敢抬手去擦。他又壮着胆子,提高音量:“到底哪个,嚎丧呢!不说话老子不开门!”
  与此同时,他伸手进手边的黑色背包里,猛地摸出那把格洛克17,塑料的熟悉触感短暂地带来一点虚幻的掌控感。但仅仅一秒后,他咬了咬牙,又将其狠狠塞回了背包最底层。
  不行。这里虽然是边境城市,鱼龙混杂,但楼下就是人口密集的闹市区域。一旦开枪,巨大的声响会立刻引来无法控制的骚动和恐慌。一旦边警闻讯赶来,他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别想再脱身了。
  而且……万一呢?万一只是醉汉敲错门呢?万一是隔壁邻居嫌刚才的骂声太吵过来理论?万一……
  最终,他拿起那根紧凑型高压电棍,汗湿的手心浸得滑腻,几乎握不住冰冷的金属握柄。他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,再次深吸一口气,弓起身子,猛地拧开有些晃动的旧门锁,将门向内拉开一条缝隙,同时蓄满能量的电棍带着“噼啪”作响的蓝色电弧,狠狠地朝门外预期的位置捅去!
  这一击却完全落空,门外根本没人正对门口。
  反而在他力道用尽的瞬间,一股巧劲从侧面猛地推了后背一把,原来那人早已无声地闪身到了门侧!
  本就重心不稳,这一下让他彻底失去平衡,整个人不可控制地向前踉跄扑去!手中挥舞的电棍收势不及,在身体倒下的过程中,“啪”地一声重重砸在了大腿外侧!
  “呃啊——!”指定网址不迷路rour ou wu8.co m
  强大电流瞬间窜遍整条腿,他惨叫一声,右腿彻底失去知觉,膝盖一软,重重跪倒在地上。
  他仓惶抬头,额头上疼出的冷汗和之前吓出的冷汗混在一起,视线甚至有些模糊。只见侧边站着的,竟然是张招娣。
  她冷静地迅速将痛苦抽搐的陈汉升完全拖进门内,反手“砰”地一声将房门关上反锁,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。
  “你……你到底要干什么?!”陈汉升半跪在地上,拖着一条渐渐恢复知觉而刺痛钻心的腿,看着这个如同鬼魅般出现的不速之客,又惊又怒。
  “嘘!”她却仿佛根本没听到他的质问,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。她耳朵里塞着耳机,微眯着眼睛,似乎正在专注地听着什么频道里的信息,眉头微蹙。她进门之后,目标极其明确,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惨状,径直走向他扔在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木床上的背包,自顾自地开始快速而仔细地翻找起来,手指灵活地检查着每一个夹层和口袋。
  这种彻底的无视,比直接的攻击更让陈汉升恐惧和愤怒。她是谁派来的?她想找什么?
  他挣扎着,用一条尚且完好的腿和手臂支撑起身体,忍着大腿火烧火燎的剧痛和麻木,猛地朝正在翻找他背包的女人扑了过去!他就不信,在这种狭小逼仄的空间里,就算废了一条腿,凭男人的绝对力量优势还制服不了一个女人!
  他大力拉扯着她的胳膊,试图阻止她翻找的动作。挣扎扭打间,女人被他突如其来的蛮力扯得一个趔趄,身体撞到了旁边的木桌,发出“哐当”一声。手边正抓着他背包侧面,那个挂着军用水壶的黑色尼龙D形扣,被拉扯着狠狠地往地上一摔。
  “啪!”
  那看似结实的金属D字扣瞬间碎裂开来,竟然是塑料的!赫然露出了里面隐藏的电子元件和缠绕的彩色电线。
  竟然是追踪器!
  她还嫌不够,上前对着那堆残骸又反复地碾了几脚,直到它彻底变成一堆支离破碎的零件碎片,绝对不可能再发出任何信号为止。
  这是什么时候放的追踪器?这个D字扣是什么时候,谁置办的?陈汉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天灵盖,全身血液都凝固冻结了。
  他一直以为自己躲得天衣无缝,原来,从始至终他的行踪,始终在对方的掌控之中,对方随时随地都可以派这个女人来杀自己!
  他强撑着站起来,与她对峙,这种时候,绝不能示弱!
  而就在这时,张招娣却突然转过身,毫无征兆地紧紧地抱住了他。她的身体甚至在微微发抖,声音里甚至带了哭腔,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脖颈:“汉升哥,太好了!我终于找到你了!吓死我了……真的吓死我了……”
  前一秒还在打斗,后一秒就扑上来抱着他哭?这女人到底在演哪一出?陈汉升的大脑完全无法处理这急转直下的剧情,因为张招娣压到了他被电击过的腿,痛得他几乎要栽倒。
  张招娣仿佛根本没有时间去解释,语速极快地说道:“这里不能待了!他们随时会到!我们得赶紧走,其他的等下边走边说!”她的语气急促而肯定,根本不像是在商量。
  或许是劫后余生的恍惚,或许是那逼真的眼泪,陈汉升不由自主地信服了,任由张招娣搀扶着,踉跄地离开了房间。
  直到坐上这辆灰色的面包车,陈汉升还有点恍惚。
  这辆老旧的五菱宏光面包车,显然是临时仓促置办的,车身上还贴着“专业疏通下水道”广告没来得及清理,
  车厢内弥漫着一股陈旧的腥味和尘土味,但这真实的人间气味反而让他的思维渐渐复苏。他透过后视镜,看见自己脸色惨白如纸。他没有心情整理思绪,只是神经质地不断观察着车后情况,一只手无意识地用力揉着依旧酸麻刺痛的大腿肌肉。
  这个双肩背包还是他读书时候买的,这枚D字扣是买双肩背包的时候一起送的赠品,闲置很多年没有用过了。这意味着,身边有极其熟悉他过去习惯的人背叛了他,预判了他的行为,才能放这枚窃听器。
  可是,为什么是张招娣?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?又为什么要救他?
  “所以,你是跟着唐家派来的杀手,才找到我的?”陈汉升的声音干涩,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怀疑。
  他试图理清头绪,即使是在京都,那些人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杀他,最多就是用寄毒蛇这种阴损手段威胁恐吓,因为他现在是取保候审状态,警方盯着,无数双眼睛看着,包括他的对手和盟友。
  所以他才会选择跑,拼命跑,跑回山高皇帝远的云南边陲,指望能利用这里的复杂地形和相对疏漏的管理躲过一劫。
  开车的张招娣目光紧盯着前方,双手稳稳地把着方向盘,肯定地点点头,语气凝重:“我设法监听到了唐怡的一个紧急通讯频道,虽然用了加密手段,但还是被我破译了一段关键的指令。里面明确提到了你的藏身旅馆名称和房间号,指令是……不留活口,彻底清除。”她顿了顿,透过脏兮兮的后视镜瞥了他一眼,补充道,“现在京都都传开了,她好像因为逼婚和流产的事情,精神出了问题,很多天没有在公众场合露面了。”
  原来是唐怡,如果是唐怡,那这一切极端行为就说得通了。她现在是个疯子,疯子有什么事情是干不出来的?她根本不在乎什么大局后果,她只想报复!
  一股强烈的后怕,再次如同潮水般席卷了他,让他手脚冰凉。
  就在这时——
  “轰——!!!”
  一声沉闷的巨响从后方传来,那极具冲击力的巨响,仿佛能撼动大地,即使汽车已经开出一阵,隔着相当一段距离,坐在车里,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通过地面传来的震动。
  张招娣被吓得浑身一激灵,手脚一哆嗦,下意识猛地一脚踩死了刹车!破面包车的轮胎在粗糙的砂石路面上发出极其刺耳痛苦的摩擦声,车尾甚至有些不受控制地轻微摆动,卷起更浓密的尘土,几乎将后窗完全遮蔽。
  陈汉升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!他猛地回头,透过后车窗那层厚厚的黄土,惊恐地看到他们刚刚离开的那个方向,一股粗壮的浓黑烟柱正翻滚着腾空而起,直窜云霄,烟柱底部还能隐约看到跳跃的橘红色火光。
  正是他们之前藏身的那片私房区。
  他一把推开车门,跌跌撞撞地下车,甚至因为腿软而踉跄了一下。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远处冲天的黑烟和火光,身体因为他震惊得屏住呼吸而有些呼吸困难。
  差一点!就差那么几分钟!如果他还在那个房间里,如果张招娣晚来一步……
  他几乎是爬回到车上,脸色惨白如纸,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,手指也在无法抑制地轻微颤抖。直面绝对死亡的恐惧,远比任何威胁和想象都更具冲击力。
  车内,老旧的车载收音机因为刚才的震动,自动跳到了本地电台频道,正在用严肃的语调插播一条紧急通知:“……插播一条紧急消息,今日下午,旧城街道棚户区因疑似燃气泄漏引发剧烈爆炸并起火,火势较大……请附近居民务必远离……”
  那平静的播报声仿佛地狱传来的丧钟,每一个字都在敲打他脆弱的神经。陈汉升猛地伸手,狠狠关掉了收音机,
  寂静的车厢内,刹那间只剩下他粗重压抑的喘息声。冷汗如同开了闸的洪水,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,带来一阵阵冰凉的黏腻感。
  差一点他就死了,粉身碎骨,死无全尸!
  幸好有张招娣,是张招娣,是她突然出现,精准地毁掉了那个致命的追踪器,不由分说地强行把他从那个死亡陷阱里拖了出来……救了他一命……
  劫后余生,在这个强烈到足以摧毁所有理智的情感激荡和认知冲击下,思维开始艰难缓慢地恢复运转。
  但是为什么?
  张招娣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安稳地呆在沉聿身边吗?她为什么要抛弃那一切来救他?她图什么?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?救他,是不是为了从他这里得到什么更重要的东西?或者,她本身就是另一拨势力派来的?
  这背后是不是又一个陷阱?
  他转过头,目光带着审视和挣扎,看向驾驶座上的女人。
  她刚刚救了他一命,她的侧脸线条清晰,她的鼻尖上还有细小的汗珠,她也被吓得不轻,她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在看她。
  他张了张嘴,试图说些什么,声音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音节。
  就在他刚要艰难地组织语言开口试探,张招娣却突然毫无征兆地再次扑了过来,紧紧地抱住了他。
  她的身体柔软而温暖,她的身上带着女人的馨香和尘土的气息,她还在发抖,她的泪水温热,迅速濡湿了他的肩头。
  “呜……汉升哥,真的太好了……”她在他耳边哽咽着,“还好我没有耽搁,还好我赶上了……要是我再晚来一步,路上哪怕多等一个红灯,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,汉升哥……”
  她的眼泪瞬间冲垮了陈汉升刚刚艰难建立起的所有心理防线。所有到了嘴边的质疑和盘问,在这一刻,在这具温热颤抖的泪水面前,都显得那么苍白多余,那么不合时宜。
  僵硬的身体在一点点地融化,紧绷的神经却突然断了,像是突然断掉的弦。
  最终,他只能近乎茫然地叹了一口气,抬起微微颤抖的手臂,轻轻地回抱住了她。
  此刻,活着的实感,压倒了一切。